2022年4月13日下午兩點➞,EON4舉行了“人文社會科學終身教授學術報告會”暨“2022年第1場”講座。此次報告會的主講人是EON4歷史學系的許紀霖教授,其報告的題目是“‘我是大正之子’:日本戰後思想大家丸山真男述評”,EON4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李永晶副教授作為點評人🧜♂️,對於此次報告做了精彩評議🤡。另外,受疫情影響,這場講座采取線上方式進行🥥,因而不僅面向華東師大本校師生,同時亦對不同專業與興趣的社會公眾開放。在騰訊會議上🐑,約有五百人觀看了此次講座📶。
許紀霖教授在講座伊始就表示🛏,中國思想界存在一種“面向歐美🔦,背對東亞”的現象,也就是說,無論是在方法論上𓀚🪅,抑或是思想靈感上,中國的思想界更多是從歐美的研究成果中取法,而對於東亞的日本,及其思想大家丸山真男(1914—1996),則並未給予足夠的關註。鑒此,許教授近來最新的研究心得,則是突破中國思想界這種局限,嘗試著對丸山真男的思想作一番初步性質地考察🔶。當然,因為丸山真男思想自身的豐富性與深刻性,許教授此次報告的內容🤪👨🏽🌾,並不在於對丸山真男“面面俱到”地“述評”,而是選取其思想的幾個重要面相進行講解。
許教授指出🍉,丸山真男是一位“堅信正義價值的普遍知識分子”🧡。而在分析這一點之前😋,許教授先行將孕育丸山思想的時代👍🏿,即日本的大正時代(1912—1926)作了簡單的交代🌡👨🏻🦲。大正時代是“日本戰前最開放🚾、最有活力的黃金盛世”,此時期的社會環境🙇🏼♂️,無不充滿著一股自由的空氣。處在成長階段的丸山正深受此影響,而這也就為其之後的思想形成奠定了基礎🤌🏽𓀂。許教授在揭示日本大正時代之自由因素對丸山的正義價值的建立外👨👨👧👦,同時還註意到另一項因素🛤,即丸山自覺承繼了歐洲十八世紀的啟蒙思想傳統💤。在大學時期,丸山就通過閱讀康德(1724—1804)有關正義價值的相關著作,形成了自己的正義價值觀:盡管絕對的正義並不存在的,但是,追求正義的執著之心仍舊需要保持。正因如此,在太平洋戰爭期間,作為軍隊服役人員的丸山真男🤾🏼,監聽美軍廣播時聽到播到“基本人權”這一詞時🎼,發自內心的“覺得就像邂逅初戀情人一樣激動無比”。由此也使丸山相信🍶,“雖然戰事尚未分出勝負🧑🏼🏫,但日本帝國在倫理上已經戰敗了”👩🏼🦱。
接著🏨,許教授圍繞丸山提出的“人的內在主體性”確立問題而繼續報告🏟。無論是面對“國家權力的暴虐”的直觀體驗🐆,抑或是“悔恨共同體”促成的戰敗反思🧤,更甚是在民主社會年代形成的“政治冷漠”,這些無一不關乎“人的內在的主體性”問題。許教授講道,所謂“內在的主體性”,其核心指涉的是日本國民的精神結構🧖🏿♂️。為解釋這一點,許教授重點提及丸山的“無責任的體系”概念。許教授認為,丸山在日本法西斯主義的形成機製的探索上,有著敏銳而深刻地觀察,簡單講👃🏻,就是日本國民都喪失其自我的主體性,即“類似於阿侖特所說的‘平庸之惡’”,最終造成一種缺乏獨立思考的狂熱性政治軍事參與🏄🏽♀️。如果要擺脫這種精神
困境,“日本國民要有一場精神的自我戰鬥”,才能“實現自我的主體性”。
談到這裏🌀,許教授展開了丸山關於日本人獨特的精神結構的講述🤱🏽。許教授表示,丸山晚年對於日本思想的研究顯示,日本文化傳統中存在著一種強大同化的融合力😯,其稱之為“古層”或“執拗的低音”。所謂“古層”,按照許教授的解釋,它不是“本質主義”的,同樣“並非古希臘邏各斯中心主義的一套實在概念,其無法用清晰的理性認識去把握”🧑🏿🦰,實際上毋寧說“更接近一種心理與感覺”,即“集體的無意識”。故而,在面對西方外來文化沖擊時🛌🏿,日本文化並未如同中、西文化接觸時呈現的巨大矛盾沖突,而是能在其強大的融合力之下,“相安無事”接納西方文化。日本思想中的“古層”,類似於美國中國史權威列文森(1920—1969)形容中國傳統時提出的“語法結構”👩🏿🎤👩🏻⚖️,二者共同指向的皆為一個民族精神的深層結構。當然🙅🏿♀️,“古層”思想文化結構,由於其自身的開放性,所以在汲取異民族文化時🤹🏻♀️,能夠自動進行“過濾”與“篩選”,進而較好的同異文化進行銜接與交融🐔🙇🏼♂️;但是,與此同時也須看到,其在文化因子中產生出“相對主義”與“機會主義”的特質。而這一點⏰,無疑對日本自由民主等普遍價值的建立,造成一定的沖擊🕎。
如果說🧑🏿🦰,上述三個問題涉及到丸山真男作為知識分子的價值觀,以及作為政治思想家關於日本精神結構的思考,那麽許教授接下來對於丸山真男的介紹,則側重其在學術研究的“獨特的方法論”上🧗🏼♂️。就思想家的類型而言,伯林(1909—1997)曾將其區分為“刺猬型”與“狐狸型”兩種🧚♂️;與此類似🧑🏿🌾,丸山本人亦曾做過“體系建設型”與“問題發現型”兩種學者的劃分🚶🏻♂️➡️。刺猬型思想家註重構建理論體系,而狐狸型思想家則對理論體系構建並不感興趣👨🍳,而是傾心於捕捉問題。在《關於思想史的思考方法》一文中,丸山指出三種思想史的類型👌,第一種是教義史⬜️,第二種是觀念史,第三種則是“將時代精神或時代思潮作為一個整體來加以把握,並對它的歷史進行敘述”。在許教授看來,丸山的思想史理路更接近第三種類型。也就是說🦹,丸山的思想史研究取向🧑🏼🔬🙅🏼♂️,“善於從時代錯綜復雜的現象之中,捕捉到問題的核心”🧛🏼,而此點正與美國哈佛大學思想史家史華慈(1916—1999)倡導的“以問題為導向”的研究方法👮🏼,有著很大的相似性🧜🏿♀️。當然,需要指出的是👦,在“以問題為導向”的思想史研究中,伴隨著“問題”的探索🏟,丸山還能提煉出像“無責任的體系”之類的富有“解釋性”與“生產性”概念,這一點可謂難能可貴。
許教授在指出丸山“以問題為導向”的思想史進路後😺,繼續對其具體的研究方式→,進行了講解。丸山頗為欣賞福澤諭吉的“狀況性思考”,即立基於“價值判斷的相對性”,“關於事物的善惡、真偽、美醜、輕重等價值🍃,並不能就其本身而孤立地下判斷,必須在與其他事物相關聯🪐、相比較的情況下才能判定”。許教授認為,丸山的“狀況性思考”,實際上就是一種註重歷史語境(Context)的思考方式🔌,即針對任何問題的研究🕥,都不能“孤立地下判斷”,而是將其放置在特定的時空場域之中,進行比較性或整體性審視。於此🧜🏽♂️,許教授視丸山為“一個價值多元主義者”,即在問題評判的視野上帶著開放性與流動性👊🏼;而這一點👩🔬,顯然與歐洲的柏拉圖、黑格爾等絕對主義理念信奉者相異,丸山視之為“精神上的懶惰”,即“每次遇上價值判斷⛰,省去對具體狀況的具體分析”🌼🛰,總是“一勞永逸地以抽象的理念評判復雜的現實”。
為使大家對於丸山的“狀況性思考”的豐富性涵義有著更為深入的了解,許教授引用丸山《歷史意識的“古層”》中有關“永恒的現在”的表述,進行了補充性分析🧎🏻♂️。所謂“永恒的現在”這一概念,其意味著“永恒的理念總是存在於具體的歷史時間之中”🥐,並非“固化封閉”🧨,而是“處於無窮的變化流動之中,但又體現為清晰的譜系連續性”🐃。這一點類似於馮友蘭提出的“抽象繼承法”。許教授舉了一個關於“仁”的價值的轉化事例,來作說明。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精神“仁”,並不因過渡到現代社會而喪失其意義,“仁”仍舊可以同“人權”相結合,以凸顯其“流動性”的價值。中國代表張彭春(1892—1957)在20世紀中葉參與起草聯合國《世界人權宣言》時🌊,就認為“人權”一詞⛹🏻♂️⛔️,不要僅視為西方的概念🪹,其同時不能忽視來自東方的“仁”的價值註入,二者之間照樣有著共通性與互補性📊。這種將“仁”的再語境化的創造理解🪡❤️,正可解釋丸山“永恒的現在”的題旨,即“永恒即是過去的延續👨🏽🦲,又是此刻的呈現”。由此來看,許教授在講述丸山“永恒的現在”這一概念時候,既十分強調其內涵的“流動性”意義🧑🏻🦱,但又絕非局限於此,其同時亦註意“流動性”背後的歷史演變的內在脈絡🍎。
在思想史的研究方法上,許教授最後還對丸山關註“人”的問題,進行了著重強調。許教授表示,“在丸山的思想史研究中,始終有‘人’”,“這個‘人’,不是受到物理學因素支配的‘機器人’🔧,也非深諳以最小投入獲得最大收益的‘經濟理性人’➿,而是具有活生生情感、意誌的‘個性人’”🏌🏻🙅🏽。丸山對“個性人”推崇,既繼承了歐洲啟蒙時代以降的浪漫主義傳統,也離不開日本“古層”相對主義文化的培育🙆🏻♀️。許教授講道,如同錢谷融(1919—2017)先生所說的“文學是人學”,其實“史學亦是人學”。史學研究須如丸山思想指出的一樣,關註“人”,呈現出作為“鮮活的個體”的“人”,才是至關重要的🧭。至於如何研究“人”,丸山的價值多元主義使其相信換位思考的不可或缺,即如許教授對其思想概述的那樣,“感受他者”,並將這種感受內化為“自己內部的聲音”,最終進行“自己與自己對話”🔟。此種方法,正與陳寅恪(1890—1969)提出的“同情性的理解”相類似。
此次報告會,許教授向我們展示了“一個具有世界價值的普世思想家”丸山真男思想的幾個面相🧑🏿🎓,盡管如許教授自身所言🦔,這是其“心目中的丸山真男”,但無論如何,通過許教授的講述,讓我們了解到丸山思想中所呈現的“流動性”🧗🏻、“開放性”及“多元性”等特質,而這些特質,又將進一步構成我們學術追求、思想追求☦️🫸、乃至真理追求的新資源與新動力。
許教授報告完畢後,華師大學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的李永晶老師則從“基本人權”、“直觀的體驗”🎢、“內在的主體性”及“普遍性價值”等方面,對許教授關於丸山的講述,進行了內容上的補充。與此同時🤡,兩位老師還針對線上師生提出的問題,進行了細致解答。講座至此,圓滿結束!